社会是文化的综合体,当然具有一般文化体的层次结构。人们认识一个区域社会,往往要经过“物质文化——规范文化——理念文化”这样由表到里的认知顺序;而区域社会的发展,则是遵从着“理念创新——制度创新——成果创新”这样由内而外的演进规律。理念文化是淤积在社会深层、支配人们行为、引导社会生存生活方式演变的最初因源;把握了一个社会理念文化的特殊内核,就能更好地理解它的本质特征及其导致的各种社会演变。
一
岭南文化的基本特征
中华民族在长期发展中形成了许多各具色彩的地域文化,从自然生态及其文化衍生特征上作最基本的属性归类,并从自北向南的地理方位上考察,可以将中华文化分为草原文化、江河文化和海洋文化三大类型。其中,草原文化在中华疆域的北部和西部催生了古老的畜牧文明,但由于其承载主体早期的迁徙多变,承传不足,致使这一起步不迟的文化没有得到应有的发展;而在黄河、长江流域发萌的江河文化因为起步早,延续积累充分,一直成为传统文化的主体,它浇灌生成了延绵数千年的中华农耕文明。由于农业经济一直是中国古代生产生活的主要形式,因而繁荣的中原文化就历来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和标志。中国的海洋文化产生于中华疆域的南部和东部,岭南是其最重要的所属地。由于海洋经营技术的限制,海洋文化在中国古代社会没有得到长足的发展。尽管如此,它却是中华文化不可或缺的有机部分,中华文化因为海洋文化的存在才拥有自身的完整性。
岭南与其他临海地区不同,它背靠大陆、五岭横亘、面向大海,与中原较为隔远,应该是相对充分发展了的海洋文化,因而在中华文化中几乎有异花独枝的特殊性。岭南文化具有鲜明的个性特质:
1
兼容性
岭南处在江河的下游,但海纳百川,汇集众流。在传统文化的低洼之地,中原文化、湖湘文化、吴越文化、巴蜀文化,以及域外文化,如流水般汇入其本土,既改变了地区文化的特征,又养成了文化的兼容性格。由于经久积累,形成了文化的多元性、和谐性、流动性与开放性。
2
商业性
贫瘠的土地和单薄的农业耕作难以使先民们就地糊口,人们不得不以适宜的经济作物换取粮食,商品经济在这里较早地发展了起来。由于商业文化的发酵,岭南社会的个体意识、权利意识、契约意识、平等意识、诚信意识、等价意识、成本意识、求变意识、拓新意识、冒险意识,以及制作物化产品的精致意识、装饰意识充分发展,这在中华文化中色彩鲜亮。
3
务实性
在贫乏土地上生存的古代先民所获剩余产品不多,他们时刻要顾及自己与家庭的生存问题。特定的生活环境养成了人们务实性的思维方式:面对一项事情,人们习惯于从主体实用的价值评判上作出选择。重现实、重生活、重消费、重娱乐,是岭南文化价值体系的自然延伸。
二
岭南文化的时代变迁
从农耕文明的角度看,荒远的岭南之地缺乏威严的皇权、严整的族规、纲常的教化,没有清晰成志的族谱、世代承传的家园、子孙固守的基业,是缺少文化的荒漠之地。中国历史上,贬谪岭南被视作一种惩罚,这正体现着某种深刻的文化地理歧视。在农耕文明占统治地位的中国传统社会,在缺乏平等意识的中原文化视觉中,岭南文化受到轻薄和歧视,这是其不可避免的历史命运。
然而,中国历史并不会永地停滞在农耕社会。19世纪40年代,中华国运以某种方式刚一进入近代,工业文明、商品经济以及与之相应的生产方式就自外汹涌登陆中国,并立刻显示了它们对于中原农耕文明的先进性。岭南由于地缘文化本有的品质,自然成了新式文明的感应地和生长地。在中国社会向工商文明演变的时代,岭南文化由中华先进文化的下游立刻逆转为上游,由中国主体文化的末端移置到了引领风气的首端。这不是岭南文化的特质有了突变,而是时代的突变在转化中国古老的社会结构,打破了千年一系的文化价值评判系统,颠覆了中原文化的中心地位,岭南文化在新的文化评判系统中成了民族的时尚文化。
岭南文化对外来的文化因子兼收并蓄,并能以为我所用的方式孕育出新的文化形态。在近代中国,洪秀全的拜上帝教、康梁的维新思想、孙中山的三民主义,改造中国社会的三大政治思想都毫无例外地生成于岭南,这绝非偶然,它是岭南文化在近代走向兴盛的见证,也是中国海洋文化开始超越江河文化的重要标志。
在全球一体化的世界格局中,海洋文化无疑处在江河文化的上游,由此,岭南文化在中华文化的总体格局中显示出了它的高度优越。中国近代资本产业首先发萌于岭南,民族民主革命的策源地形成于岭南,国共两党推动的政治北伐起源于岭南,当代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精彩活剧上演于岭南,这些均是岭南文化在中华文化圣殿中登堂入室、跃居上游、品质优越的明证。可以说,是近代社会生产方式的变化以及全社会价值评判系统的翻转,使千年沉寂的岭南文化获得了时尚时兴的新命运。
本文节选自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宗教研究所课题组《岭南文化的创新品格》(课题组长冯立鳌,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宗教研究所所长,研究员)